原文出處
黎汶洛,香港學民思潮召集人
林朗彥,香港學民思潮發言人
許 驥,作家
張潔平,《陽光時務》執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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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驥:
從我的個人經歷講起,我從小就覺得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我是少先隊的時候,非常非常相信「紅領巾」是革命烈士的鮮血染成的,是國旗的一角,是莊嚴的事情。讀中學的時候,我還覺得身邊有什麼不好的行為——看,中國就是有你們這幫人才這樣。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兩千年跨世紀的時候,CCTV是連夜播出,12點不到就開始播國歌,我在家裡和爸爸一起看,朱鎔基、江澤民都出來了,我看到國歌響起的時候,我是站起來的,跨世紀特別感動。我爸不知道怎麼辦,他也跟著我站起來。我以前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大家都能知道了。
大家的思想轉變都是在來了香港,瞭解到以前很多不知道的東西,過去所受的教育是有問題的。我今天還不敢說我輕信什麼東西,因為我經歷過特別相信某些東西,突然被質疑,我會發現我不敢輕信某樣東西。我前幾天和美國朋友在討論,我問他美國有沒有愛國教育,他們也是有愛國教育的,他們有歷史課,美國的愛國教育是通過課本、好萊塢電影來進行。門口碰到個新加坡的朋友,他告訴我新加坡也有(愛國教育),除了歷史以外,每個週末會去上一些國家防衛,其實這是不可缺的一部分。
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問題,中學歷史是選修的,但是你卻要必修「國民教育」,這很矛盾荒謬的事情,不僅是愛國,今天很多人說特別愛香港,如果不瞭解香港歷史,那怎麼可能真正愛香港?香港歷史是什麼呢?門口這條眾坊街,有多人知道它的「花名」叫公眾四方街——Public Square Street. 這怎麼來的呢?為什麼會變公眾四方街?——以前那些師爺、工人,他們也是公眾,Square是「四方」嘛,就誤譯為「公眾四方街」。尤其是歷史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真正愛香港。
今天這套國民教育是不是洗腦,這是不需要討論的話題,當然是洗腦教育!洗腦教育有什麼特點,這不僅是洗腦教育,是套高明的洗腦教育:第一,高明的洗腦教育不會以顛倒事實來洗腦,整盤都是事實,這是有選擇的事實;第二,很多人說這套教育灌輸給我們思想,把我們變成某種人,不對的,你太小看他們了。根據我的經驗,不是想把你變成某種人,他把你變成不會思考的人——在中國就這樣,過去講社會主義你相信、講共產主義你相信、講文革你相信、講大躍進你相信、講改革開放你相信、講發展是第一要素你相信、講「三個代表」你相信、講科學社會你都相信,你看到大陸前年出現的張悟本中醫師,他說每天吃10斤綠豆包治百病,結果綠豆都被搶光了,但香港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不會輕易相信事情,不會一種聲音獨攬全中國、全香港。
洗腦教育不是灌輸給你什麽,而是認同某種思維價值。所以,比如說我們現在討論簡體和普通話的問題,要不要來香港,不是純粹的普通話和簡體的問題,而是大陸覺得用普通話方便溝通,在我的家鄉,老百姓恥于說普通話了,家長教小孩子說普通話,將來出入到社會普通話可以容易溝通。但是這背後的價值觀是效率是第一的,美學啊,優雅啊都不需要了,本土的文化特色都不需要,只有方便、效率才是唯一需要的東西,所以接受這套教育,不光光是教育本身,而是背後的思維價值。今天有人說,我採訪的內地學生跟我說,因為誰都不相信這套教育,這才是這套教育最可怕的地方——你不認同這套教育,但是你每天被迫接受這套教育,你慢慢養成對你不喜歡的東西一種隱忍。國民教育是必修的話,香港人會死命的背書,爭取考高分,不斷的隱忍背後就是不會反對社會不公的東西。
張潔平:
其實在中國大陸用我個人的經歷來說,就是12年的教育講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中國是個有五千年燦爛文明的、地大物博的國家——這個數字在學術界有很大爭議的——但我們每個人都不會懷疑,燦爛文明如此燦爛,一直到一百年前這個燦爛被中斷了,外國侵略者進來了,後來受外國的欺辱,在整個過程中有很多人試圖救這個國家,比如蔣介石、孫中山,但是我們受到的共產黨教育裏面,說孫中山太天真、說蔣介石太腐敗了,陳獨秀共產黨的創始人,但最後偏離了他原本理想主義的道路,總之這些人都失敗了,而且他們的失敗是因為他們的錯誤,而他們最大的錯誤是因為他們反對一個最正確的政黨——共產黨。
其實這是在我們教育裏面最大的錯誤,國民黨最大的錯誤就是不停的打壓共產黨,陳獨秀背離了毛澤東這一套思路。大家熟悉的共產黨救苦救難,把整個中國從國民黨的腐敗、從日本侵略者手裡救出來,1949年我們迎來了新中國——大陸非常習慣用「解放」這個詞——從1949年起我們被解放了。這套教育最成功的地方是把「愛國主義教育」和「愛黨教育」完全融合在一起,先塑造了概念,這個國家如此重要,他的燦爛文明,這個國家如此重要,每一個人為這個國家而存在的,大陸小孩都知道一個少年英雄的形象——賴寧,我們被告知他做了什麽事呢:12歲的時候爲了保護國家的財產,是大興安嶺的森林,沖到森林裡救火,犧牲了自己。這個故事多麼非人道就不說了,任何一個國家會用這樣的事例教育小孩?爲了救幾棵樹就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們受到的教育就是國家利益高於個人。
做這套闡述的目的是,在這個產生的基礎上,把國家和黨派等同起來,只有這個黨是為了這個國的,所以你不愛黨就代表不愛國的,你怎麼能不愛這個黨呢?這個黨把我們從近百年的恥辱裏面拯救出來,帶領我們走向新生活,這個故事是我們過去12年來所受到的最根深蒂固的一個故事,大家上大學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從這個故事裡一點一點醒過來,五千年的燦爛文明是怎麼回事,近百年的恥辱是怎麼回事,我們所培養的對黨不利的人的仇恨是怎麼回事,我們非常費力的一點一點醒過來。像許驥說的,當你醒過來之後,你幾乎不能去相信別人的話,這個黨所謂的愛國主義教育建立的唯一基礎就是謊言,再加一個就是仇恨——大陸中學教材裡所選用的魯迅的文章。魯迅先生極高的文學性不容置疑,但問題是,中學選用的文章是突出仇恨的一面,對魯迅而言是「取其短而避其長」,但魯迅真正的好文章是不會被選進來,選的只是宣揚對仇恨的文章。
這個充滿謊言的故事最大的害處,另外一個就是說,告訴你這樣故事之後是根據故事做出個人選擇,整個教育體系裏面最有問題的是他從來沒有教你如何選擇,所有東西都有唯一答案,不僅包括語文、歷史、政治教育,還包括科學、生物、自然等等,唯一標準答案是整個教育的基本邏輯,這很不負責的,不會教你根據真相做出選擇,做成選擇的過程中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選擇之後要為選擇負責任,整個一套東西都是沒有的。他們先告訴你一個建立在謊言上的故事,在教育的過程中告訴你這是唯一的答案,唯一的故事。
即使相對開放的互聯網時代在大陸出了這麼多抗爭事件,爲什麽大多中國民眾說,共產黨管理這麼大的國家非常不容易,要不是共產黨換一黨不一定管得好。每一個人經歷的十多年故事所培養下來的,花一輩子都不一定洗的乾淨的東西。這是我很深的感覺,我個人從大學開始,到了香港,慢慢知道事實,把思想一點點扭過來。
我還想再分享一個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黨講這個故事通過很多方式,語文課、歷史課、政治課這三門課最重要的,大陸把國民教育融入在裏面。還有愛國主義教育課,融化到每次春遊、秋遊,清明節都要被打上愛國主義標籤。我想起小的時候,清明節是組織大家參觀烈士陵園,對烈士紀念碑默哀三分鐘,然後聽老師講這些先烈如何爲了國家、民族利益犧牲自己的生命,每次都要寫周記,在這個過程中培養自己的肅穆感,這是很嚴肅的事情,有人爲了你今天的幸福死了,所以你基本上,作為一個好學生不斷的培養自己的肅穆感,但其實我從來沒有搞清楚他們是什麽烈士,他們是那一場戰爭,哪一個革命犧牲自己的生命,我從來沒有分清楚,內戰和抗日戰爭的分別,完全是混為一談的,就像我們記憶裡最清晰的江姐、方志敏這樣的烈士——其實這些人全部是死於內戰,死於黨派之間的爭鬥。真正抗日戰爭里,國軍將士犧牲的人我們沒人記得,這是共產黨非常高明的一點,這是共產黨非常高明的一點,這不是完全的一個謊言,這是局部的真相和更大的謊言。香港的學生和老師反對國民教育的課本,其實很多有大陸網民是有非常強烈的回應的:終於香港人守住了,我們沒辦法抗爭的,香港人幫我們抗爭了。同時,最主要的是表現自己的態度,從一開始告訴大家政治是謊言的,你不可以用謊言去教育一個民族,比如賴寧這樣的故事;不可以試圖教別人道德的時候,你用謊言去教所謂的道德。
黎汶洛:
中國歷史和文化,其實在香港我覺得,中學上的很多中國歷史上的東西是沒有的。我們由中一到中三的文科好多中國的歷史,到中三都變成選修課,中國歷史這些書,都很簡化。我的朋友到現在沒人修中國歷史,大部份人選修例如商科和會計等,我想整個香港的形態,出來的是同一種生活方式,考到大學,現在很多人都想著讀完書後賺很多錢就算了。教育議題和民生議案基本上不理會,因為香港很多人選擇陳雲的理論,因為他們賺不多。
第二件事,如果國民教育推的成功的話,根本應該沒通識教育。因為通識教育教的是批評性思考和獨立思考的東西,基本和國民教育認知背離。我愛一個國家可以從文化認知出發,而香港填鴨式教育,我們就有很多課要背背背。許多爭議性的東西,雖然現在政府所講的國民教育沒有特別考試,但也要進行評估怎麼樣才算達標。所以現在國民教育科和200多頁的魔鬼指引,我覺得很多市民只關注中國模式的教材上面,但實質的問題不單單是國民教材這麼簡單,而是後面200多頁的指引,現在諮詢部加入30多人加入進去,但實質的問題還在這裡——指引還在這裡。
第二件事,學民思潮和其他組織團體怎麼樣告訴香港市民都很辛苦。我們知道前線的老師很支持我們,但學校有發五十三萬推國民教育課,將這筆錢請請更加多的老師。政府的數據是學校已經籌備好國民教育科,但並不是如此。不是很多人反對的嗎?但是數字上面告訴我們,其實國民教育很多家長、學者都非常擔心。我自己覺得國民教育科不需要,但國民教育是需要的,中國文化、歷史一定要多放點進去。
林朗彥:
剛剛說過被洗腦的經驗,我就講反思的經驗。政府的操作上面,洗腦不單單是課程上的,而是你明明產生不中意的情感,但你還會接受,其實政府正在做這些事。我整日說53萬這個操作非常吊詭的。有個爭辯,是有老師講到,53萬的操作不是某個老師或者校長決定的,而是上面有很多層級,包括某個團體、各種校監,整個過程很難做到這件事,因為對這件事,地區老師、家長組織,即使會對整個事情產生很大反應,但仍然會接受,因為不單單是內容洗腦,整個操作方式都洗腦。其實這個洗腦的過程,是政府推廣的。剛剛說沒思考的人,很多方面都在做著這件事,之前看到片子裏面的幼稚園為中國慶祝生日,接著吃蛋糕,其實很多不同方面,洗腦不單單是一個科目,其實香港生活的很多部份(都在洗腦)。
黎汶洛:
我想補充,很多學校有公民教育事務委員會。我的學校做的比較早,相對來講比其他學校要好,每個月或者特別的節日要升國旗,國旗下講話。我的學校比較好,我們經常會講民運人士,甚至劉曉波拿和平獎,發言稿學生自己寫的。但有的學校是老師寫好,讓學生上去讀的。
有一些所謂洗腦團,經常大家都見到,報紙有寫,連我自己參加不少——我經常在當中發問,比如你們知不知道什麽是六四啊,很多人都封口,或者不敢說。我記得有一次是唐英年帶隊的,2000名中學生去北京見劉延東,要站在人民大會堂很長的時間,一見到領導來拍手15分鐘,當中幾位朋友對我說太累,很特別的經驗,其實很合算的,一個禮拜六百元,有吃有喝住酒店不差。我們看到這些洗腦團,甚至拿到支持,推行非教材形式的活動,什麽現代車廠、中國和韓國怎麼配合,看國家經濟發展的東西,甚至路這麼順暢——其實有人幫你開路,如果小學生北上之後,覺得中國也不錯。已經單單爲了經濟發展為目的,背後忽視了很多民生,北京奧運的時候,拆了很多歷史文化,梅蘭芳的故居都拆了,這些算什麽經濟發展呢?講回公民教育,我都要重申說多一點人權教育、普世價值為基礎,而不是單單政權教育。
許驥:
其實我覺得香港的洗腦很早就開始了。我很痛苦的是,小時候新聞聯播前放國歌,現在香港放新聞前都要放國歌。到香港每天都聽國歌,我逃出了國歌的陰影,現在每天都要聽國歌。一開始有唱的,現在是香港市民反對,只有歌曲沒有歌詞。我在微博上很早建議過,我們國歌歌詞很落伍了,「整個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和大國崛起完全矛盾的嗎?國歌取消歌詞,歌詞太落伍了——西班牙的國歌就沒有歌詞,很多國家的國歌都是沒有歌詞的,我們應該把它取消掉。
去年我寫了些文章,香港學生要不要瞭解中國呢?我覺得是需要的,但不是通過國民教育,應該送學生到中國去看,我心裡想的不是洗腦團,而是政府出錢,你想去哪裡去哪裡,想看什麽是什麽,這也不奇怪,北歐就是這麼做的。我在杭州的時候,有丹麥的詩人到杭州來,他來一趟所有的錢都是政府出的。北歐的公民和學生像是帳戶一樣,拿這個錢到全世界隨便走和隨便看。香港不是沒有服兵役嗎,香港政府把這個錢拿出來建立一個,像服兵役一樣作為一種規定,一定要出去看,要總結啊,怎麼樣再說。
剛剛說道北京奧運拆遷戶的問題,中國的網絡認為倫敦奧運不如北京奧運的。倫敦奧運的閉幕式上,米子國旗舞臺站著的人都是因為倫敦奧運的拆遷戶,把他們請到現場,倫敦是這樣做,我們把門關起來,整天說國家崛起,但看不看得到其他國家怎麼做的,香港學生能夠看得到外國是怎麼做的,中國有個體在很痛苦的在反洗腦,香港是可以一群人一起做,特別好。
張潔平:
我補充一點,說道國歌,中國大陸不讓出現國歌歌詞當局覺得蠻開心,歌詞很應景——「中國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去年發生地方性抗爭的時候,很多群眾唱國歌,這是號召大家起來,用暴力推翻政府的歌曲,可以用另一個方面解釋是非常反動的歌詞。
林朗彥:
剛剛講到反洗腦,反洗腦應該是每個議題上面的。有一次我在尖沙咀派傳單,有很多內地同胞經過,聽到六四,有個同胞說,有一句話我非常震撼的是:「政治不死人不出奇」。
剛剛講到對於效率、經濟至上這種邏輯,其實香港都發生類似的事,將經濟至上的邏輯在每個議題上都有,其實每個議題上面宣揚不要經濟至上這種價值觀已經是反洗腦了。
黎汶洛:
社會上有特別的輿論:反洗腦就只有學民思潮一個團體,沒什麼大戲。我不覺得講的是對的,因為我整日說如果只有我們這些中學生沒什麽作用,你可以說我們是帶出議題的人,但實質運動,甚至全民運動應該是老師、家長,廣大群眾不同年齡層的人站出來反對。教育是很重要的任務,不是政治任務咯,如果國民教育是梁振英班子四大政治任務之一的話,你不可以推了,自己的教育事務搞了這麼多年都做不好,不論在什麽底下有什麽老師,我知道有的東西要炒了,因為不夠資源,其實最基本的問題都沒搞好——國民教育這麼受爭議的,爲什麽不能討論呢?我覺得任何政府在制定政策的時候,像推銷一個產品,甚至試推三年,他就告訴你這三年等你意志消磨,我們在推行,就和運動計劃一樣,我們試推一陣啦,很好啊,慢慢再推這樣東西了。道德爭議,價值觀爭議也好,我們要思考香港市民不能做沉默的一群。
許驥:
很多人混淆了政治是什麽,內地的同學跟我說,我們不談政治。這是把政治理解為政黨之間的時務,很狹隘的定義。政治是一群人的遊戲規則,我們發言是什麽順序,這已經是政治了。我們已經搞政治了,我們制定遊戲規則,我們來到香港瞭解很多真相。準確的說,我是被反洗腦,如果我不來香港我覺得我還是以前的那個我,我是有個機會來到了香港,慢慢的覺醒。這種例子是我採訪一個內地的初中生,我問他1989年中國發生了什麽大事嗎?他說不知道,他去「百度一下」——在內地的思維方式里,生活的東西都是可以百度出來的。這是悲哀的地方,他們以為他們什麽都知道,我們在牆外才知道,原來中國的互聯網是全世界最大的局域網。現在中國互聯網和內聯網的分別是,「墻」外面的人還可以把資訊放進去,裏面的人出不來嗎,如果把外面也截掉,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內聯網了,朝鮮就是如此,互相傳的很Happy,但和外界是隔絕的。
一方面呼籲香港學生多往內地去,也呼籲內地學生來香港。不要老是逛海港城,你就呆在酒店花一天時間上Youtube,看各種東西都是特別好的香港之旅。
張潔平:
我有問題想問兩位(黎汶絡和林朗彥),剛剛講到在內地被洗腦的經歷。我說被一個巨大的謊言所欺騙的經歷,但真正在香港發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為香港是言論自由的地方。就算在中國大陸有互聯網的時代也很難一個故事可以壟斷你所有思維。中國是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崛起的地方,香港經濟這麼依賴中國大陸有這麼大的市場,這麼多現實利益可以拿到,我這隻耳朵進,那隻耳朵出,你洗都洗了,我不用反抗你,我心裡知道就行了,我跟你做生意,基於現實的利益這種思維一定不是少數人才有的。我非常想知道你們站起來抗爭洗腦教育,面對這觀點如何反抗,說服他們不能這樣?
黎汶洛:
我們接觸各種市民,多說「洗什麽腦」,你們是不是先被某些人洗腦,不知道我們反對這樣東西。我們說反洗腦運動不是短短這幾日才發生的,曾蔭權政府施政報告上面寫了,已經開始慢慢洗了。當中不少「親中」的學者罵我們,《文匯報》、《大公報》不斷寫文章罵我們。
我們的回應很簡單,我們絕大部份的朋友都愛這個國家,但愛國家的同時想瞭解更多,不是幾個主流媒體講的就是正確的。08年「反高鐵」,有80後的朋友包圍立法會,絕大部份的市民覺得這些人好衝動啊,已經否定了他們的論述。相對我們學民思潮做的運動,這些行動普遍上面都很難帶出指引問題的本身,如果不是有老師拍到中國模式那兩頁,日日放上FB,基本很難將運動在這兩個月推出,「原來國民教育是這樣的」,市民才會思考。至於我們困難的是很難說服廣大市民支持我們,我就說,現在只有老師、中學生,甚至大專生,但是廣大市民覺得沒這麼嚴重,給梁振英推下去,試一下,民意調查也是支持我們,但這條路相對很難走,如果得不到廣大市民的支持。
林朗彥:
直接參與反洗腦的人未必多,堅持傳播的工作咯,這個運動如何堅持,這些很有問題的教材一般民眾不一定接觸得到,做的最多的不止遊行示威咯。
許驥:
我問個問題吧,有人問我:經濟發展是必要的,比如要拆遷,這是經濟發展必須要經歷的,爲什麽年輕人要反對。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現在有人說香港經濟不需要依靠大陸了,爲什麽要反對大陸?
黎汶洛:
我覺得經濟發展國家和香港都很重視,經濟發展是需要,但要平衡。香港是不是要依靠大陸,這我很難評論,但如果經濟影響民生的時候,我覺得必須要站出來出聲,不是說經濟發展可以盲目一切。你拆了很有特色的文化,基本上這不是一個人住的地方,被一兩個人、被一個集團抽空你。
林朗彥:
我的看法是,爲什麽經濟做的不好,香港有很多霸權的問題,整日說地產霸權。香港不會相信經濟大過一切咯,還有很多公益的東西。
許驥:
當時我的回答是,南京不是有一個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日本也是也是發展經濟,把人給殺了。我們現在別人拆了我的房子,你和造紀念館的心態是一樣的,留下什麽東西紀念一下,不容許我發聲,我們的抗爭已經沒有用了,還不允許我發聲嗎?太過分了吧,我知道現在所有香港年輕人的抗爭希望它是成功的,現在是罷課了嗎?
黎汶洛:
如果說罷課,不單單是學民思潮,在做民間反對國民教育大聯盟。我們正在準備,和教授、學者、大學生的朋友聯絡。如果我們真的發動罷課,他們會做出什麽措施配合我們。我們要讓政府知道,如果你是真的到這一步的時候,你不能怪我們,罷課不是我們最後一個手段。現在的國民教育是我們的目的。
我有個問題,你覺得自己是是中國人還是香港人,如何看國民教育課,你們同不同意有國民教育或者公民教育?公民教育、人權教育、國民教育的定義都不同,但對國家要負公民責任。
張潔平:
我認同有國情教育,教育的基本功能,是瞭解所地方和時代,時間和空間,在這個基礎上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你要做個愛國的人還是世界公民,這個選擇是自由的,但前提是你要瞭解他。我自己對國民教育本身沒這麼強烈的反感,我還沒走到國民教育徹底都不行,但完全不能讓政黨壟斷對國民教育的解釋,不能接受的。國情教育是國家的基本元素,你要瞭解歷史、自然、文化底蘊,人的性格等等,這些因素是真正的國情教育。我自己在中國大陸的經歷,這是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祖輩經歷過的,我爲什麽是今天這個樣子,是從哪來的,才知道要去哪兒,國情教育我覺得是重要的,超越這一步之後,你再做選擇,你並不愛這個國家,或者很愛這個國家。龍應台經常講:愛國和愛一個人一樣,不該干涉的自由選擇。
許驥:
我很想說自己是香港人,但我的一口普通話會被香港人提醒,我不是香港人。我要出本書:《二手香港人》。我是在香港的中國人,但一定要強調不是黨的人。我的膚色都決定我是中國人。如張潔平所說,讓個人自己去選擇,你愛中國、愛哪個國、愛世界還是愛地球,愛火星都可以。我很反對強制的愛國主義,英國的文學家Johnson說過:「愛國主義是流氓最後的避難所。愛國主義是某種程度上的亂倫。」中國人只能和中國人結合嗎?試想一下,一個中國女人去日本演AV,你會受不了嗎,中國人只能和中國人?這不是亂倫是什麽,所以愛國主義發展到極端是很可怕的東西。
林朗彥:
我很想知道內地人怎麼看香港的政治意識,對民主的追求?
許驥:
我很早就移居香港,真正長住香港是去年開始。香港最大的變化是兩點,但這兩點有點矛盾,我越來越愛香港了,我最愛讀香港歷史,越讀越有趣,向今年出的《管制香港》,講英國人如何管香港,港督認為被插手太多,港督用辭職來威脅,和現在的特首比很有趣。我本身是很宅的一個人,但我做記者走了很多香港地方,我那天花了一天,從廣東道1號,海港城那邊,走到1299多號,靠近太子。廣東道很長,是香港門牌號最大的一條街,一般人都以為香港是海港城,但一路走過去,走到油麻地、旺角,那些市井的樣子。一條廣東道就像是香港的兩張臉,一種是海港城,一種是市井的樣子。
第二個感受是,香港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好,我問內地學生,覺得民主、自由,香港的教育不是應試教育,而是西方的素質教育。我這一年來香港我寫文章,觀察香港的網絡,香港有它很狹隘的一面,我經常在內地網絡上講香港的好話,被內地的網民罵;在香港的報紙上寫內地好話,寫批評中共的話也會被人罵,上周我收到一封信,許驥你應該去吃屎。香港一個文明社會應該免於恐懼的自由,但我真正發現香港還有某種程度的恐懼感。我愛香港確實建立在我覺得香港沒這麼好的基礎上。
張潔平:
這是很真實的感受,真正的愛是建立在真正的瞭解上。你提到大陸人如何看香港的抗爭是嗎?我想其實很簡單,不管這個抗爭呈現在自由行遊客面前,還是網絡上面,首先是非常好奇,坐言起行,從在家裡和網上發發牢騷,到直接變成行動,中間的距離是很多大陸人是無法體驗的。我在家裡罵罵咧咧的罵兩句,但在學校照常上課,到出門打車。這和烈日炎炎,冒著太陽,走到人群中喊口號,是完全不一樣的。很多沒有付出行動的人,是無從體會,這是最重要的過程。香港人的抗爭畫面傳到網上被大陸人看到會給他們一個映射,大陸人來到香港,參與和大陸有關的六四、李旺陽事件遊行,還是和香港本土的國民教育有關的,其實我覺得這種心理體驗是非常有價值的。坐言起行是非常重要的過程。